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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零后小说网 www.qlh04.com,布衣客文集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人,日子在极其烦躁的煎熬中一天天流失,再耽搁耽搁恐怕连晚茬庄稼也种不上了。守着水库却种不上庄稼,村里的老少爷们能顺下这口气吗?既然村干部坏了良心不管不问,那么就只好往上走了。暗地里经过几番商议之后,大伙就推举景德老汉和大顺几个好歹见过些世面的人到乡里去上访,看看那些在衙门里当官的公仆们还管不管老百姓的死活。

    这天是星期一,景德老汉一行八九个人搭了一辆三轮车一大早就赶到了乡政府。没想到的是在乡政府门口竟然还遇到了好几个外村的亲戚和熟人,一问都是来上访的,有反映村干部贪污的,也有反映计划生育不公的,也有反映上级占地补钱少的,林林种种,五花八门。总之,一个个愤愤不平,气势汹汹,好像现在到处都是黑暗和腐败,他们这些年已经被各种各样的压迫逼得走投无路了似的。大家寒暄了一番,又交流了一下上访的经验教训和心得体会,便相邀着呼呼啦啦地走进了乡政府的大院子。

    景德老汉记得上一回到这儿来一晃好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乡里的办公室还都是一排一排的瓦房和平房,现在都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光鲜气派的办公大楼,院子里种着草,栽着花,还有一些在本地没见过的古里古怪的树木,连溜地都用红的绿的彩砖铺着,上面停着一大溜轿子车,娘唉,又威风又场面。

    咋呼归咋呼,作为小民百姓到官府来,没有几个心里不惴惴的,走路的步子明显比走在自家的地头上要飘得多。景德老汉有几分忐忑地随着众人刚走进办公楼的玻璃大门口,两个穿着白褂头,扎着领带和外腰的乡干部就迎了上来。其中一个胖乎乎的人,带着生硬和不耐烦的语气说:“干什么的这是?又来上访啦!什么大不了的事,还要来这么多人,南台的是不是?”

    “不是,俺是老鸹崖的。”

    “俺是王洼的。”

    “他几个人是羊山头的,俺几个是二道峪的。”

    众人抢着回答,好像一个比一个人的事急。

    “既然不是一个村的就不要绞在一起,都到大门口等着,每个村派两个代表过来说。”

    “我是自己的事,我要找王书记!”

    “我要找赵乡长!”

    “俺都来了四五回了,咋还不给俺解决?”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吵哄哄不肯离去。

    那个稍微胖一些点的干部就唬下脸道:“都不听了是不?有事不是不准你们反映,一切得按照次序和程序来,都来吵吵吵听谁的是?一个问题张三能说清,就不要李四再罗嗦,一个问题你吵哄一阵,他吵哄一阵,反而越说越乱套。不按我说的办的,来也不接待;拒不服从安排,扰乱了我们正常办公秩序的,别怨按有关规定处理你!”

    这时,旁边那个瘦一些的干部掏出个黑皮本子说:“现在领导正在楼上开会,停一会市里的领导还要来视察工作,大家都围在这里,影响也不好,希望大家能够理解。我把你们是哪个村的分别记下来,每个村留下两个代表,一会跟我们到信访办公室咱一个一个的办。别躁,心急喝不了热糊涂。其余的同志都到咱乡政府对过的四海超市去逛逛,那里面开着空调都过去歇歇脚,凉快凉快!”

    大家见这个干部文质彬彬,态度也比较和善,挺让人信得过,再者他说的也有道理,如果再拧着劲上,就没意思了。于是,分别报了村名,留下代表,其余的人临走言恳意切地叮嘱一番之后,就懒懒散散地奔超市闲逛去了。

    景德老汉和大顺被大伙留下来作为代表,他俩和其他村的人一起,先是被那两个乡干部带到一个大办公室里等着,然后再按顺序把他们一拨拨地叫到信访办公室去攀谈。按照报名的顺序,景德老汉和大顺是第五拨被叫到信访办公室的。前头几个出来的,有满意的,也有不满意的,也有发着狠说处理不好就往上再找的。等景德老汉和大顺进了信访办公室,一看挂在墙上的电子表都快十一点半了。景德老汉把自己和大顺先简单介绍了一下,就直奔主题,说现在天旱毁了,庄上的社员(这个叫了多年的旧称呼,老汉是改不过来了。)到如今还没种上秋庄稼,大伙实在急得不得了,有一分容易也不来给领导添麻烦,看看领导能不能尽快出出面找包水库的吴二孩议商议商,让他吐口放点水,大伙好歹把秋种上,老少爷们不能眼瞪着往黄泉路上奔,是不。

    那个胖干部在景德老汉说事的时候,没有点板正气,坐在转椅上东瞅瞅西望望,一会儿嘘流着喝一口茶,一会儿又嘘流着喝一口茶,弄得大顺在一旁直舔着干嘴唇咽唾沫。另一个瘦干部相比较还算稳当,一边和景德老汉搭着话,一边在一个大本子上做着记录。他等老汉把事由交代清楚,就搁下笔,沉吟一会,咂了一下嘴,有几分惋惜地感叹道:“唉,老同志,实话给你说,你们反映的这件事解决起来确实有一定的难度,你们的心情我们能够理解,但是现在是一个讲法治的社会,一行一动都只能依法办事,谁都不敢胡来。你像你说的这件事,一个字——难,实在是难。唉,叫谁都不好办。”

    “怎么不好办了?”大顺当时就急了眼“水库可是大伙建的。”

    “我说不好办是有原因的,你先别急,你先听我说。水库是大伙建的不假,但它的所有权是国家的。为了加快农业结构调整,发展水产养殖业,提高经济效益,按照市场经济的模式,对中小型水库实行承包管理也是符合上级的富民政策和奔小康要求的。你们那儿的水库早在七年前就包给吴经理了,那时我在司法上干,我知道这事,这份承包合同也是经过国家公证的,具有很高的法律效力,谁动谁违法。合同是一种法律文书,不是闹着玩的。你们对法律可能不是很懂,我给你们举这么个例子吧。比如香港在清朝的时候租给了英国,签下条约,租期是九十九年,九十九年就是九十九编者按 百年不遇的大旱,无情地煎熬着一切生灵。天不绝人,就怕人绝人。很多集体劳动的成果,通过改革成了一小部分乃至个别人的利益平台,当灾难降临时,剩余的弱势的大多数该何去何从?滔滔洪水中涌现出了一位英雄。 年,谁也不能变。你们知道,没过多少年,清朝完蛋了,后来国民党当权,国民党也不能变,只能等着;再后来共产党执政,怎么样?也不能变,还得等着。人家香港再发达过的再好咱也不能眼热,非得到1997年够九十九年了,你才能问人家英国人要过来,不然你就是违约,违约就要承担国际上的法律责任。合同呢也是一种条约,也必须严格遵守,这就是法律的严肃性,懂不懂?”

    “要你这么说俺们是一点法也没有了?我就不信这个邪!”大顺气得两眼通红,嘴唇哆嗦着说“天都旱成这样了,你们上级领导怎么能不关心老百姓的死活呢?”

    “这不是关心不关心的问题,这是法律,刚才邢主任给你们讲得很清楚了。”那个胖干部立即把话茬接了过去“你们不像别人反映的问题,什么贪污啦,计划生育啦,我们可以立案去查,只要查出问题,一定会严肃处理。而你们说的这件事,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谁若硬去侵犯人家的合法权益,就可能惹上官司,末了就是闹到法庭上去,法院也不见得会支持你们的要求。连法院都不可能支持的事情,谁敢给你们答复呢!不信你们可以去找懂法律的人咨询咨询。”

    “两个领导说的道理俺也懂一点,可是麦季没收成,秋季再荒了,大伙怎么过啊?庄户人指地吃饭不容易哩,你们帮帮忙吧!”景德老汉忧切而又低三下四地哀求着“我也是在党的人,我以一个老哥的名义求求二位领导,您就发发善心吧!”说着两行老泪滚落下来,那情形不啻一个犯了错误恳求老师赦免的小学生。

    “作为老党员那就更应该尊纪守法,现在是提倡依法行政的时代,谁也不敢超越法律之上啊!”瘦子不为所动,依然官腔十足。

    这时胖子的手机响了,他一边踱到门口去,一边接听电话:“唔,老许行,行,知道了你们先去,占个大桌这回还得让小高服务这小妮不孬你滚一边去吧,你才给她好来行,行,先把空调开开,我和邢主任马上过去。”

    胖子挂了手机就催促道:“现在下班了,你们反映的这事,也已经给你们解释清了,你们回去吧,回去给大家做做工作,不要有什么想法和顾虑,到时候真是扛不过去,政府会想办法的,我们还有救济救灾制度呢。别怕,现在是共产党的天下,放心好啦!”

    大顺还要争辩,人家已经开始急急地收拾桌子,根本没有再听下去的意思。人家要下班了,你总不能赖着不走吧!

    景德老汉和大顺两个人就像一对霜打的茄子,焉头焉脑地从乡政府走出来,刚到门口就被本村一路来的那几个人围住了。看见他两人无精打采的样子,就猜肯定没戏,但又不死心,仍一齐争先恐后地问:“怎么样了?怎么答复的?上级管不管?”

    “还能怎么答复,”大顺气得把草帽子扔到地上“日他奶奶,净他们的理,人家张口闭口讲法律,咱懂个屁,咱是人家的嘴?”

    “咱求天天不应,求地地不灵,大伙认命吧,老天爷只要想绝咱庄户人的活路,谁也逃不脱。人再硬,硬不过天呐!”景德老汉把拐棍在地上顿了两顿,无可奈何地叹息着。

    这时,那两个信访干部有说有笑地上了一辆面包车,老汉忽然想起来,那个瘦子就是上回在吴二孩家喝酒的其中一个,怨不得看着有点面熟。

    “不行,不行!”回来的路上,大家七嘴八舌地吵哄“既然上面没人问,咱就硬猎,认什么命,活人反正不能让尿憋死,不行咱们回去就把水闸给撬了个妻侄!”

    “行,去他去,反正是死是活鸟朝上,先扒了再说!”

    “扒!”

    七

    景德老汉和大顺等人到乡里上访无功而返的消息,很快在几个刘峪村传开了,大伙听后群情激动,义愤填膺。有作践政府不是东西的,也有指责大顺等人窝囊的,也有说咱庄户人就这么好日弄,为什么不在乡里闹?张庄的人要拨款打井,开始乡里不许,后来三闹两闹不就闹成了嘛!现在都是吃硬不吃软,人要老实了屁事办不成,平时看着刚刚的,他们不行,咱去

    群众的议论无疑是火上浇油,大顺和几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实在坐不住了,第二天中午就凑在大顺家里喝起了闷酒,越喝越红眼,越说越来气。等每人接近一斤白酒下肚,这伙子人就有些把持不住了,想着这破烂不堪的年月,不由不火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于是,不顾大顺老婆的苦苦哀求和劝阻,大伙光脊梁一扒,就气势汹汹地抄起大撬、二锤奔水库去了。

    水库里,吴二孩穿着大裤叉子正和老婆驾着一条铁皮船在喂鱼,网箱里的鲤鱼都已经长到一斤多沉,随着饲料抛下去,这些贪吃的家伙便“呼啦”一声从水面上跃起来,溅起的水花有一尺多高,声响传出去老远。

    看着这么喜人的鱼群,搁谁谁不恣得慌?吴二孩两口子谈笑风生,正忙得不亦乐乎,倏然发现大顺等几个人扛着家伙上了大坝,脚下尘土腾起多高。

    吴二孩一看情况不妙,急忙大声喝道:“干什么的你们?”

    见没人理,吴二孩又喊了一嗓子。

    “放水!”有人冷冷地答,但没人停下脚步来。

    “我看你们敢!”吴二孩一边吼着,一边慌慌张张地把船摇向岸边,不等搁浅,就跳下船来,发着疯似的向水库的闸门跑去,同时急急地给老婆吩咐“手机在茶几上,你快去给梁所长打电话,我看还反了这几个小贼羔子来!”

    水闸好长时间不用,已经锈住了,几个人忙活了半天也没有把水闸提起来。有人建议干脆用锤砸,砸烂噎熊。又有人说不管,万一“呼哧”砸塌了,人跑不迭。大顺说,要不就用铁撬撬吧,一头说,一头就把铁撬插进闸门底口的缝隙里。

    几个人正手忙脚乱的鼓捣着,吴二孩就赶到了,他用手指着众人破口大骂:“妈啦个x的,我看你哪个狗日的敢动?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给我玩,不想好啦!想来硬的,不是吹,我一个电话,立马就来人把你们全家给灭了!赶快给我滚熊没事,慢一慢我起狗日的皮!”

    “你嘿唬谁,我们不怕你?你霸着水库不让俺种庄稼就不行,今天就给你猎到底。不问他,撬撬撬!”

    “我看你敢?”吴二孩说着就从水坝斜坡上跳起来,腾空一脚把大顺踹到地上。

    众人一看他先动了手,都连忙扔下工具围过来,吴二孩并不示弱,一撤身形,亮了个狗屙屎的架势,都说这孩子会两路,看来不假。大顺几个毕竟人多,才不管他什么架势不架势,楞头就打。几个人你一拳我一脚,正打得不可开交,就听见庄头上一辆警车尖编者按 百年不遇的大旱,无情地煎熬着一切生灵。天不绝人,就怕人绝人。很多集体劳动的成果,通过改革成了一小部分乃至个别人的利益平台,当灾难降临时,剩余的弱势的大多数该何去何从?滔滔洪水中涌现出了一位英雄。 历地鸣叫着飞驰而来,一屁时辰就到了跟前,几个民警跳下车来大吼道:“住手!熊黄子反啦!我叫你们再打,全部给我拷起来!”

    一看警察来了,两个胆小的转身就跑,比兔子还快。一个警察追了几步,见没有把握追的上,就停住了,在后面大喊了两嗓子:站住!那两个熊货理都没理,反而更脚不沾地的远下去了,一道黄尘在身后扬起来,踩着哪吒的风火轮似的。

    连推带搡,几个没跑迭的就被警察稀哩呼噜按到警车上,锤子、铁撬作为证物也被扔进了后备箱。

    看得出来这几个警察和吴二孩较熟,其中一个好像是头的人临走从车窗里伸出头来说:“吴经理,现在我们的车坐不下了,你抓紧自己开车过去,有些问题我们要问问,好做做笔录。”

    “行。”吴二孩爽快地答应着,看着警车拉着警笛绝尘而去,他不由脸上浮出一撇轻蔑的微笑,擦了擦嘴唇上的血迹,随后把一口带血的粘痰重重唾在地上。

    晚上,吴二孩在凤凰大酒店狠狠弄了一桌子

    第三天晌午,在人们火急火燎的期盼中,治保主任终于从派出所捎来消息:大顺几个人因为破坏水利设施和故意伤害他人被依法拘留了;将来若不被国家公诉,弄好了关个十天半月就能放出来;若上面认了真,像他们犯的这种罪行严格追究起来,判个三年二年没问题。同时,派出所还放出话来说,那两个畏罪潜逃的,希望抓紧回来投案自首,不然哪天被逮住了,非依法严办不可!

    当天下午,这几个被抓人的老婆按照派出所的要求把男人的生活用品和换洗衣裳拾掇了一包,又每人凑了二百元的生活费给送了过去。人呢,连个影影也没让见。

    回来的路上,几个娘们像刚刚偷了人被揪出来游街示众似的,一个个耷拉着脑袋“席压子”捂着半个脸,谁也不说话,只剩下贴着路边蹑手蹑脚的走,偷偷抹泪的份。

    八

    有了大顺几个人的这出戏,刘峪村的兄弟爷们彻底凉了心,再也不敢打水库的主意了。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天要人亡,人不能不亡。干脆过一天讲一天,能撑到什么时候就是什么时候吧!实在不行,就把要饭棍一拎,天底下是空的,哪里的黄土不埋人?

    转眼节气进入大署,天气热得如同下火一般,地表上的浮土晒得焦酥,一只鸡跑过去,也会腾起一片滚烫的沙尘,因而满世界都显得红彤彤的,灰蒙蒙的,处处灼热,处处烫手,人们像掉进一个烧透的闷窑里,极力张着喉咙还感觉喘不过气来,什么活不干,干坐着也是汗流浃背。这样的天气,城里人会说,叫桑拿天。可乡下人不懂什么桑拿不桑拿,只知道搁往年这节骨眼正是满眼翠绿,花繁叶茂的时候;同时也是汛期到来,暴雨频仍的季节。可眼下除了干旱还是他妈的干旱,这年月妗子守寡——没救(舅)了!

    正当人们在一种忧心忡忡的绝望中煎熬度日的时候,一天中午,乡里防汛抗旱指挥部的宣传车又放着大喇叭到刘峪村来了。没过多久,就从村办公室房顶的大喇叭里传来书记刘天星的声音,他习惯性地先是“噗噗”了两声,接着有板有眼地喊起来:“大家注意啦,下面下个通知,村里小组长以上的干部、全体党员、所有群众代表,希望听到广播以后抓紧时间到村办公室来开会,上级有重要指示,现在乡里的领导都来啦,不能让领导紧着等,抓紧来,越快越好!我再广播一遍,注意听啦”

    这忽儿,刘景德老汉正在家里翻晒着一堆破破烂烂的衣衫和被褥,这些物什夏天不弄出来晒晒,搁久了容易长毛。他听到广播就放下手里的活计,拎起拐棍出了门。他是老党员,村里的事他向来比较积极,只要在家从来没有落过后。他心说,天星这东西今天召集大家开会说不定是商量抗旱的事,作为村里的一把手他不操待谁操待,再不操待就连点晚茬绿豆也过时了,这可是秋种最晚的一茬庄稼了。

    半袋烟的工夫,景德老汉来到村办公室,只见大院里停着一辆半新不旧的客货车,车箱子两边挂着有关抗旱防汛的宣传标语,上面的车栏杆上一排溜插着好几杆大红的、二红的、黄的、绿的、蓝的彩旗,车头上还招摇地架着两只银灰色的大喇叭,一副天不怕地不怕,敢惹事敢生非的派头。老汉从汽车旁边绕过去,攀上三步台阶走进村委会的会议室,屋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并且烟雾缭绕的,其中几个衣着光鲜的显然是上面下来的干部,其余那些孙头日脑的货都是本村的爷们,有的敞着怀,有的趿拉着鞋,有的干脆赤着脚圪蹴在连椅上,别的本事不行,纸烟倒是一个比一个抽得凶。他和这些人简单地打了几句招呼,便找个靠后的位置坐下来——他知道自己越来越老,越来越不中用了,在别人面前不由不自卑。书记刘天星从桌上摸起纸烟掏出一棵扔给他,他慌不迭地接过来,没舍得吸,就夹在了耳朵上。他心里明白这烟又是村里买的招待烟,价格不低,怨不得这帮货可着劲地造。

    大伙吸着不花钱的烟卷,有一搭没一搭地闲磕着牙。

    对于那些还没有来到的与会人员,书记刘天星又在大喇叭上催了两遍。农村人时间观念不强,开个熊会,等前等后,不磨叽个三顿两顿饭时别想到齐人。上面来的那几个干部明显有些等得不耐烦,刘天星让烟也不吸,有个头发抹得剔亮的干部一会儿把那个塑料皮的本子打开,一会儿又气呼呼地合上,脸拉拉着,像谁该他二百似的,嘴里还时不时咕噜一句:“什么纪律!什么素质!”

    又等了大约一棵烟的工夫,书记刘天星看着大伙陆陆续续基本上来齐了,就陪着小心和讨好的笑容对那个头发剔亮的干部说:“张乡长咱开始吧?”

    那人端坐着,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天星干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说:“都别吱声啦,我先给大家介绍介绍,这位是咱乡里刚调来的张乡长,分管农林水。他是从县里调下来的文化人,经常在报纸上发表文章,学问大着哩!”

    天星说着恭敬地一指那个头发剔亮的干部,在众人不咸不淡的目光里,那人又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天星接着说:“今天把大伙召集来是要开个短会,会虽然短,但是非常重要,不然张乡长不会亲自到咱这里来作指示。所以说,停会张乡长作指示的时候,希望大伙一定要认真听,听到耳朵里,记到心里,回去还要搞好宣传,抓好落实。下面请张乡长给我们讲话,大家欢迎啦!”

    天星带头鼓掌,除了村主任和村文书跟着呱唧了两下子,其他人都木木地坐着——没法弄,庄户人就这文明程度,上不了大台面。

    编者按 百年不遇的大旱,无情地煎熬着一切生灵。天不绝人,就怕人绝人。很多集体劳动的成果,通过改革成了一小部分乃至个别人的利益平台,当灾难降临时,剩余的弱势的大多数该何去何从?滔滔洪水中涌现出了一位英雄。 “同志们,今天我按照乡党委政府的研究和安排,来咱们刘峪村重点就当前防汛抗旱工作讲几点意见。”张乡长没太理会大家的冷淡,把笔记本摊开,但并不真看它,只是做做样子,他神情严肃,声音洪亮,手势挥舞的也很有章法,一看就是个当干部的料。

    听见说抗旱的事,大伙又都来了精神,立马把耳朵竖了起来,张乡长继续铿锵有力的讲道:“首先我们传达学习一下县委县政府关于当前搞好抗旱防汛工作的紧急通知。文件我带来了,但由于时间关系,就不在这里挨着给大家读了,下面我简明扼要地就抗旱和防汛两个方面的工作给大家作以安排和部署,一”

    张乡长几乎用了半顿饭时的工夫就今年省内外乃至全国有关地区的旱情作了通报,又讲旱情已经引起包括党中央在内的各级党委政府的高度重视,上级要求各地政府特别是我们基层组织,一定要振奋精神,团结一致,发扬吃苦耐劳,艰苦奋斗,自力更生的革命优良传统,带领广大群众搞好生产自救,力争把灾情降到最低限度等等。虽然听着每句话都对都有道理,但仔细琢磨琢磨,无非是一些冠冕堂皇而又不着边际的大话、官话、套话。大伙一听他光打呼噜不下雨,尽讲那些不实用的虚招子,就忍不住撇了嘴,也不管得体不得体,礼貌不礼貌,纷纷抢着话头问他没水点种怎么办?现在种秋都晚了怎么办?年底挨饿怎么办张乡长答着李四,应着张三,很快乱了套。

    村书记刘天星一看这尿尿罐子哧鸡蛋——成啥(糁)啦!立马拍着桌子嚷道:“好了好了,没点熊规矩,领导讲话乱插插什么?有你们这样的吗?都给我坐板正的,听咱乡长指示。坐下,说你呢!”

    另几位和张乡长一起来的乡干部也跟着连哄带劝,总算把众人安抚下来。一番折腾之后,张乡长也没有了刚才的劲头,但还是硬着头皮把话题又转到了防汛方面:“同志们,按照时令推算,现在该已进入暴雨多发的汛期。近来,随着气温不断攀升,东南季风将可能携带暖湿气流强烈影响我华东地区。虽然现在酷热干旱,但是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放松警惕,产生懈怠麻痹思想,一句话要防患于未然,切实把防汛工作抓牢抓好抓出成效,力争不出纰漏,万无一失。目前,我们全乡共有大大小小的水库、塘坝十二座,应当说防汛任务比较艰巨。按照党委政府的分工,我作为分管农业的副乡长,不仅是全乡防汛工作的重要责任人之一,而且还具体负责着咱们这个管区的两个水库和一个塘坝,任务也是比较繁重。所以按照上级的指示精神,要求全体党员、全体干部尽快行动起来,广泛发动群众,全力以赴,积极做好水库堤坝的加固和防护工作。同志们,由于我过去在县文化局工作,对农村基层事务不是十分了解,有些问题怕理解不到位,讲不到位,所以下面就请你们村的刘书记把今年防汛工作的具体要求和时间安排结合你们村的实际情况,再给大家作以指示。”

    “屁指示!”

    “天旱得跟火葫芦样,还防汛,防汛!”

    “眼前要紧的是抗旱,不是防汛,别吃饱撑得胡x扯!”

    谁料,张乡长话音一落,竟然在群众代表中间引起了一片嘘声,弄得张乡长和刘天星都很窘迫。天星想发脾气又怕把会场搅黄了没法收场,只是暗暗地把牙咬了几咬。他毕竟是个经过场面的人,当了十多年干部早把脸皮子磨厚了,于是深深地抽了两口烟,很快镇定下来,不紧不慢地讲道:“我看兄弟爷们这一崩子有情绪,有些事情很不理解,有这样那样的想法,天旱也不是哪个人的事,谁想叫它旱?再说说水库,那是乡里承包给二孩的,虽说他是我妻侄,但放水不放水是他的权力,我有什么办法?就是俺亲儿,我也不见得能管了他。谁有本事谁找他去,别冲我来。好了,废话我不多说,刚才张乡长也讲了,按正常年分现在应该进入汛期了,旱是旱的事,但上级号召我们抓好防汛工作,并且还拨了专款,那,我们就应该服从大局听从指挥,就应该无条件地搞好这项工作,谁也不准拖后腿。根据上级要求和坝上用料实际情况,经村两委研究,我们刘峪三个自然村共七个生产小组,要求每个小组在十天之内备齐块石一百二十方,地瓜石八十方。回去给大伙讲清楚,这回上级不让白干,送到大坝上,块石二十块钱一方,地瓜石十六块钱一方——这也是给兄弟爷们找个门路,别眼瞅着钱不知道挣!大伙回去多宣传宣传,各位党员、干部要起好模范带头作用,得有起码的觉悟。特别是各组的组长,散会后抓紧组织劳力上工,老规矩,第一名完成的奖组长一百块钱,拉末了完成的就罚组长一百块钱。咱说了就算,定了就干,别不当回事,我的脾气你们也知道。晚黑里,我凑大伙都在家吃饭的时候再在大喇叭上讲讲,强调强调,争取能够提前完成上级交给的任务。今天我在这里先代表大家给领导表个态,我刘天星向来说一句话砸一个坑,若不能按时完工,要打要罚随领导的便。同样,各组有完不成的,也别怨我到时候不客气,咱丑话先说在头里!”

    刘天星讲完话,一看除了干部们素质较高没有打盹,其他人心不在焉的有之,扣脚趾的有之,交头接耳的有之,有两位竟然嘴里叼着烟卷“喝”起来。这哪里有个开会的样,他气得一拍桌子,把那两个家伙吓得连烟都掉到了地上。天星也懒得再和他们理论,看看表,时候不早了,就又强调了一遍时间要求,便草草地宣布:散会吧。

    众人像被松了绑似的,打着哈欠,伸着懒身,呼呼啦啦出了会议室的门,桌上两个半盒大鸡烟也被几个好人顺手摸了去。

    村书记刘天星满面诚恳地挽留张乡长和其他几个乡干部吃了饭再走,有一两个犹豫着,但张乡长说啥不答应,硬挣着上了车,车子发动了,他还不忘伸出头安排天星一定把这事当大事办,当正经事办,万万马虎不得,过几天他还要来检查。

    九

    果然,一个星期之后,张乡长又来到刘峪村,这次他没有进村部,开着车直接上了水库,到坝顶上一看,娘的,连个石头渣渣也没有。大坝内壁过去曾斜埔着一层块石,由于年久失修,已有多处剥落,按要求应当及时予以修补填充。可现在大坝上一个人影也看不见,四周静悄悄的,只有水库边的大杨树上传来声嘶力竭的蝉叫声,听着,要多烦人有多烦人。同时,张乡长惊异地发现那些在村子里根本看不到的蜻蜓,竟然一群一群的在水库上方悠闲地飞来飞去。心说,有水没水真是两重天啊!

    见乡长大驾光临,吴二孩立马屁颠屁颠地跑过来,他殷编者按 百年不遇的大旱,无情地煎熬着一切生灵。天不绝人,就怕人绝人。很多集体劳动的成果,通过改革成了一小部分乃至个别人的利益平台,当灾难降临时,剩余的弱势的大多数该何去何从?滔滔洪水中涌现出了一位英雄。 勤地邀请张乡长到他的寒舍坐坐,张乡长没给他几分好脸色,吴二孩一看势头不对,忙讨好地说:“张乡长到我家凉快一会儿,葡萄熟得正是时候,过去摘嘟噜尝尝,你当领导的也不能太辛苦,等会儿我去库里逮几条鲫花你捎着。”

    “什么鲫花不鲫花的!”张乡长一扭身,黑着脸上车走了。

    踅回村子里,张乡长碰到几个在屋跟背阴处打牌的村民,就停下车问他们为什么不上山去开石头,防汛可是头等大事。

    “屁。什么头等大事?”

    “天都旱成这样了,还防汛,防鸟汛!”

    “水库里有水不让俺用,现在又要俺开石头给他压大坝,娘那个买卖的,想得不孬。俺有那工夫看蚂蚁上树,也不给狗日的出憨力。”众人七嘴八舌,不干不净地骂开了。

    “不是白干,按方开钱。”张乡长解释说。

    “开钱也不干,单气死那些王八羔子!”

    张乡长一看这些人开口闭口都是脏言恶语,实在无法继续沟通。心想现在的人怎么都变成这样了!但又不便于批评他们,只好无奈地摇摇头,催促司机开车走人。

    自入伏以来,天气不仅越来越热,而且变得越来越憋闷,空气就像一锅在头顶咕咕冒泡的热粥,又粘又稠,风丝不动,人们连呼吸都感到了特别紧迫和吃力。无活可干,没有真正凉快的地儿可去,白天人们大多都在家里囚着,所以各个村子里都静悄悄的,街上除了偶尔有一两只瘦得皮包骨头的花狗在吐着舌头游荡之外,好像没什么活物了。唯一一点声响就是干树枝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蝉声,调子懒懒的,无精打采而又心不在焉,好像纯粹是在应付差事,时不时叫上两声,仿佛只是为了证明这儿暂时还不是一座死城。

    大暑这天中午,大顺几个人被派出所放回来了,脸又黑又瘦,整个人都小了一圈。回到家什么话也不说,搁下头就睡,那么热的天,竟然睡得格外香甜,直让女人在一旁看着落泪。

    第二天一睁眼,大伙就明显感到比头天更加憋闷,整个天空一夜之间填满了灰蒙蒙的沙尘,那滚烫的气浪扑到人的皮肤上,灼灼的疼,俨然被开水烫起了一层燎泡。

    早饭前,太阳似乎露了一下脸庞,但马上就被迅速曼延的乌云遮住了。光线虽然暗淡了许多,但它的热度反而有增无减,这就是乡下人说的——哑巴太阳更毒。人们不敢出门,反正也没有农活要做,就百无聊赖地躲在那些所谓的阴凉里观望着天空。此时,遥远的天际宛如有一场巨大的火灾在悄悄发生,厚厚的云层如火灾初起时的浓烟,翻滚着,升腾着,膨胀着,排山倒海一般,很快在空中堆积成一堵厚不可测的大墙。

    起初,人们犹疑地张望着天空,并没有显出太大的热情。前几天也曾阴过两回,也曾见山峰一样的云头挤来拥去,每回看那磅礴而又狰狞的阵势都好像能下多大雨似的,可一等你把怕淋的东西刚收拾好,那边又金光万道晴了天。奶奶的,这不纯粹是拿人折腾玩嘛!

    正在人们似信似疑的当儿,那层层堆积的乌云,愈叠愈厚,愈垂愈低,似乎终于达到极限,再也无法承受自身的重量突然崩塌了一般,挟裹着一股浓浓的水腥气息,铺天盖地的向人世间横压下来。

    天,忽然间黑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人们在一种新奇而又略带恐慌的气氛中懵懂着。

    风,开始并不大,还有点小心翼翼的,它东一头,西一头,摸摸墙,晃晃树,像是在试探着什么。几下试探之后,它好像感觉到没有什么危险,就猛然放了胆,似乎呐喊着冲身后挥了一下手。霎时,狂风如一群跃下山头的巨人,推搡着,咆哮着,怒吼着,直扑过来。地上的尘土、沙石、枯叶,顿时腾空而起;水桶、锅盖、连同搭在墙上的柴草、干树枝都像得了魔法一样,你追我赶地出了家门;鸡,忽东忽西,慌乱地飞;狗,压低嗓音,颤着声地叫;“呵啪”——碗口粗的大树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就被一把撅断了;没来得及关的玻璃窗子“哗啦”一声就摔碎在窗台上。很多在院子里观望的人,吓得禁不住发了一声喊,急急跳进屋里关上了门,还没等回过神来,就看见从门缝间“哧拉”一个亮闪,比电焊还要亮十倍,手还没有来得及伸到耳边,就听见“咔嚓”一个霹雳在头当顶炸开了,紧接着狂怒的暴雨几乎没有经过什么前奏,就直脖子倒下来

    “呼——”满耳都是急骤的雨声。

    雷,像催阵的战鼓,声声不歇地轰鸣着;雨,像复仇的鞭子,狂暴地抽掴着大地。

    整个世界都在一种无法言表的惊恐中抽搐着,战栗着!

    雨,下啊下啊下啊悬在人们头上的好像不是云层,而是一个被倾翻了的海洋;飞落而下的不是雨,而是瀑布。天地相接,一片混沌。

    雨,日思夜盼的雨啊!久违了。

    旱情终于可以解除了,大地终于可以复苏了,万物终于可以生长了,苦日子总算熬到头了。老天爷慈悲为怀,怎么舍得把它创造的生灵赶尽杀绝呢!人们怀着莫名的感激,在心里默默地虔诚地念着阿弥陀佛。雨啊,你就可着劲的下吧!

    雨已经下了一整天,仍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虽然偶尔会缓一缓,喘口气,但是很快又瓢泼盆倾,一片滂沱,好象它每一次的停歇只是为下一次更疯狂的进攻积攒力气。

    尽管人们在急风骤雨的混沌中已经无法分清黑夜和白昼,但是人们哪怕不看表,仅凭生物钟也在吃过三顿饭食之后,知道夜晚已经悄然来临了。

    大雨一洗往日的烦闷和燥热,空气变得格外清爽怡人,夜里躺在炕席上,也不用再翻来覆去烙大饼,被残酷的干旱蹂躏了近一年的庄户人家,终于可以伴着悦耳的雨声,轻轻松松地安安稳稳地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了。

    电闪雷鸣,狂风肆虐。雨,兀自在大地缄默,万物臣服的夜里不停歇地下着下着

    滔滔雨声,是大地的摇篮曲,也是一床安逸奢华的锦被,款款地覆盖着人们甜美而又温馨的梦乡。

    在安然的睡梦中,刘景德老汉又一次梦见了去世经年的妻子,她还是那么年轻水灵,一点也没有老,不像他随着时光飞逝已经变成个糟老头了。妻子仍然和以前一样坐在煤油灯下纺棉花,脸上始终挂着甜甜的微笑,偶尔回头看他一眼,想说什么又止住了。他有些奇怪,忍不住放下正拉着的二胡,想上前去抱抱她,不料一起身带起的风却把灯熄灭了,黑暗中他好像被什么绊了一下,不由有几分懊恼地醒过来。醒来心里怅怅的,再也睡不着,炕席虽然不像以往那么烫人,但是却像撒满了蒺藜,扎得他坐卧不安,爬起来抽了两袋烟,反而编者按 百年不遇的大旱,无情地煎熬着一切生灵。天不绝人,就怕人绝人。很多集体劳动的成果,通过改革成了一小部分乃至个别人的利益平台,当灾难降临时,剩余的弱势的大多数该何去何从?滔滔洪水中涌现出了一位英雄。 越抽越有精神,更是没有一点睡意了。无奈,老汉只好起身把挂在床头上方的二胡拿过来解解闷儿,一试音色,有点飘,于是握住弦轴轻轻一拧,不想琴弦“啪”地断了。晦气——老汉低声骂了一句,摸黑鼓捣了半天也没能再把琴弦续上,只得闷闷不乐地一边把二胡放回窗台,一边两眼失神地望着雨声如潮的窗外。

    雨,不停的下着下着下着

    这雨下得忒恶了。这么迅疾的暴雨他打记事起还没有经过,眼看一天一夜过去了,雨仍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这回水库该灌满了吧!

    水库!想到这儿,老党员刘景德冷不丁像被蝎子狠狠蛰了一下,猝然惊出一身冷汗。水库。水库。水库。那个年久失修曾让他爱,让他恨,给他喜,给他悲的水库怎么样了呢?冥冥之中好像有一个声音低低地追问着他。鬼使神差一般,老汉急急找出一块雨布披上,连拐棍没有拄就出了家门。

    此时,天刚刚拢明,勉强能够让人看清脚下的路径。在滂沱的雨中,刘景德老汉如一个飘逸的鬼魅疾速地向水库赶去,从熟睡的村子中央穿过去,一个人影也没有碰到。

    由于摔了几跤,刘景德老汉爬到坝顶已经成了一个泥人。虽然他老远就听到了山洪倾泻的咆哮声,有些心理准备,但是当他摸了摸脸上的雨水,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暴涨的库水已经接近坝顶,放眼望去,一片浑黄的汪洋,波涛汹涌,摄人魂魄,几棵长在低处的杨树已经被洪水淹的只剩下树稍了。两边高耸的山梁上,几股洪水如脱缰的巨龙排着振聋发聩的轰鸣,一头扎进水库里,溅起层层浪花,宛若雪崩。

    面对如此气势磅礴的洪水,老汉不由不两股战战,心惊胆寒,他一边踉踉跄跄地从大坝的一头向另一头走去,一边细致地查看水坝有没有险情。借着微弱的天光,他终于发现在大坝靠西头还有二十多米的地方,有一股茶杯口粗细的水流在偷偷地淌着,其他雨水形成的水流都顺坡而下,而惟有此处呈喷涌之状,并现出愈演愈烈之势。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他心里明白,这一小股漏水(管涌)就可能是天大的险情,若不及时塞堵,内里的洞穴就会越掏越空,很快便将危及大坝的安全,一但大坝决堤,处在水库下游的几个村子后果不堪设想。

    “快来护坝啊!快来护坝啊!”刘景德老汉站在坝顶上,冲着朦朦胧胧中的村庄失声大喊着“快来人啊,老少爷们快来啊!”

    但他的呼喊被无情的雨声淹没了

    时间分分秒秒过去,管涌越来越大,坝内的过水口在水面上吸成一个簸箕大小的漩涡。天哪,不能再等了,用不了一袋烟的工夫,狂怒的洪水就会从这儿把坝体撕开,然后顺势而下,把下游的一切一切夷为平地。

    天!

    隐隐约约,吴二孩听见了一声喊叫,他激灵醒过来,一脚把老婆踹醒:“快起快起,我听到有动静!”

    “什么动静,这么急慌?”

    “不好不好,水库有事!”

    二人急急忙忙穿好衣服,推门一看,当时吓傻了。天爹!库水都快上到屋跟了,汽车已经被淹的看不见轮胎了,水位若到这儿十有八九已经超坝顶了。

    “天哪,天哪”吴二孩急得团团乱转,牙巴骨抖的拿着话都不会说嘴了“天哪,我的娘我的娘,完了这回,这回是完了,底下的庄子要冲了!咱的快快快鱼”

    “别慌,赶紧给咱姑父打电话。”吴二孩的老婆及时提醒道,把手机递给他的时候差一点掉到地上。

    吴二孩这才恍然回过神来,火急火燎地用手机把水库上的险情告诉了刘天星。

    很快一会儿,大喇叭里传来村书记刘天星声嘶力竭的叫喊“大伙快起啊,水库上的水没了大坝了,再不救就淹咱庄子了,快带着家伙上水库啊”

    这辰光,天已经明了,刘峪村的老少爷们都听到了村书记刘天星的广播。水库可是连着大伙的命呐,万一决了口,老的少的别想活,多年撇下的家业别想能剩个。如今大难当前,不能计较过去,救坝要紧啊!于是全村男女老少自发地从家中捞起撅头、铁锹、大锤、编织袋,担着条筐,扛起木棒,一溜小跑急匆匆向水库涌去。此时库水已经和坝顶持平,滔滔洪水一浪一浪赶过来,打得水坝“咣叽咣叽”直响,人们站在坝顶就感觉好象是一截木头在浪尖上漂浮着,忽上忽下,忍不住脊背一阵一阵发凉。

    无须组织,无须分工,众人似乎事前经过训练似的,虽然慌张却不混乱,虽然惊惧却不退缩泻水闸被人们喊着号子慢慢提起,湍急的水流喷涌而出木桩有次序地深深打进松软的坝体装满泥土的编织袋重重扔上肩头人摔倒了,又咬着牙爬起来坝顶上各色各样,大小不一的编织袋一层一层在增高

    人们不停歇的干啊干啊干啊

    雨渐渐小了;

    余怒未消的雷声慢慢远去了;

    雨终于停了;

    水库里的水位终于被控制住了。

    干了多长时间?谁也说不清楚,只知道累得仅剩下半口气了,似乎觉得再坚持一秒钟就可能会倒下去再也无法站起来。

    望着一坝顶泥塑般的老少爷们,刘天星百感交集,潸然泪下,他哽咽了良久才说出话来:“各位爷们,我什么不说了,咱回去——杀羊!”

    “我弄酒!”吴二孩郑重地说,接着又走到大顺跟前深深鞠了一躬“爷们,到时候我给你端三杯,算赔不是!”

    “好吧。”大顺也很真诚地点了点头“咱爷们今天喝个一醉方休。”

    吃羊的时候,人们庆幸逃过一劫,大家欢天喜地,开怀畅饮,但谁也没有注意到景德老汉的缺席,他一个无儿无女无人牵挂的孤老头子,太不显眼了。

    三天以后,水位退到警戒线以下,吴二孩在巡坝时,不经意间在露出水面的坝体上一片石块剥落处,发现一个水桶样粗的暗洞,他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心想当初洪水如果从这儿灌穿的话,大坝非决口不可。他有几分后怕地走近洞口,倏地看见一个人榫子一样嵌进深深的坝洞里,只露出一双胀得失了形的脚。吴二孩不由吓得一个趔趄倒退了两步,接着马上明白了,那天凌晨他隐约听到的呼叫声就是这个人发出的,如果不是他,库下的村子可能早就被洪水席卷而去了,他的鱼更不屑说吴二孩不由心头一热,走上前一路子跪了下去,滚滚泪水夺眶而出

    后 记

    老党员刘景德舍身堵坝的消息不径而走,全村男女老少自发地披麻带孝,守灵哭祭,泪雨纷飞,如丧考妣;发送他那天,好多记者蜂拥而至,县里乡里都编者按 百年不遇的大旱,无情地煎熬着一切生灵。天不绝人,就怕人绝人。很多集体劳动的成果,通过改革成了一小部分乃至个别人的利益平台,当灾难降临时,剩余的弱势的大多数该何去何从?滔滔洪水中涌现出了一位英雄。 送来了花圈、挽幛,送殡的队伍排了二里多长,一片哀恸,响彻四野。

    经县里特批,刘峪村的乡亲们把刘景德老汉和他妻子的骨灰合葬在了水坝的那个暗洞里,四周用混凝土浇灌,上口顺着堤坝的斜坡用一块黑色大理石墓碑覆盖着,碑文由县长亲笔撰写,记述着老汉平凡而又不同寻常的一生。

    天光放晴,墒情正好,生机勃发的大地上,到处晃动庄户人家挥汗忙碌的身影    编者按 百年不遇的大旱,无情地煎熬着一切生灵。天不绝人,就怕人绝人。很多集体劳动的成果,通过改革成了一小部分乃至个别人的利益平台,当灾难降临时,剩余的弱势的大多数该何去何从?滔滔洪水中涌现出了一位英雄。 编者按 百年不遇的大旱,无情地煎熬着一切生灵。天不绝人,就怕人绝人。很多集体劳动的成果,通过改革成了一小部分乃至个别人的利益平台,当灾难降临时,剩余的弱势的大多数该何去何从?滔滔洪水中涌现出了一位英雄。 编者按 百年不遇的大旱,无情地煎熬着一切生灵。天不绝人,就怕人绝人。很多集体劳动的成果,通过改革成了一小部分乃至个别人的利益平台,当灾难降临时,剩余的弱势的大多数该何去何从?滔滔洪水中涌现出了一位英雄。 编者按 百年不遇的大旱,无情地煎熬着一切生灵。天不绝人,就怕人绝人。很多集体劳动的成果,通过改革成了一小部分乃至个别人的利益平台,当灾难降临时,剩余的弱势的大多数该何去何从?滔滔洪水中涌现出了一位英雄。 编者按 百年不遇的大旱,无情地煎熬着一切生灵。天不绝人,就怕人绝人。很多集体劳动的成果,通过改革成了一小部分乃至个别人的利益平台,当灾难降临时,剩余的弱势的大多数该何去何从?滔滔洪水中涌现出了一位英雄。 编者按 百年不遇的大旱,无情地煎熬着一切生灵。天不绝人,就怕人绝人。很多集体劳动的成果,通过改革成了一小部分乃至个别人的利益平台,当灾难降临时,剩余的弱势的大多数该何去何从?滔滔洪水中涌现出了一位英雄。 编者按 百年不遇的大旱,无情地煎熬着一切生灵。天不绝人,就怕人绝人。很多集体劳动的成果,通过改革成了一小部分乃至个别人的利益平台,当灾难降临时,剩余的弱势的大多数该何去何从?滔滔洪水中涌现出了一位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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