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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一邊掀起自己的睡衣往水白胸前擦,水白被青青在胸前擦著有點難為情,就說:「沒事的,小孩子的口水不髒的。」

    青青說:「這孩子是被慣壞了,脾氣也是古怪,連我這個做母親的都摸不著頭腦。」水白說:「人小時候脾氣都怪吧。」

    青青看著水白笑,又摟住了水白的腰,青青說:「我看你小時候也是一個古靈精怪的人。」水白被她看著,又這樣被她摟著,感覺很是侷促。青青又說:「你來了就好,你是不知道我是怎樣等你來的。」

    說著就拉著水白的手進了客廳,轉了個彎,進了水白上次進過的那間臥室。在臥室門口的時候,水白又吃了一驚。房間裡的佈置已經完全不同,床沒有了,只有一張紫色的大概兩米長的沙發,還有靠近窗戶放著一張黑色的梳妝台,梳妝台的鏡子是橢圓型的,很亮,正對著臥室的門。梳妝台前還有一張皮質的圓座的小凳子,看上去就感覺很柔軟。

    青青拉了拉水白的手說:「進來啊。」

    水白說:「你這房間我都認不出來了。」

    青青呵呵笑說:「我喜歡不斷地重新佈置自己的房間,你會習慣的。」

    水白說:「原來那張床呢?」

    青青指指沙發。水白認真看了看,才發現沙發其實就是由原來的那張床折疊成的,只是把被褥拿走了而已。

    青青拉著水白的手在沙發上坐下,又看著水白微笑。水白更覺得無所適從,不知道是回應她的目光呢,還是把眼睛轉開,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青青說:「你來了,我覺得整個屋子都有生氣了。」

    水白只是疑惑,跟這個女人其實才不過剛剛認識,為什麼她對自己能夠這麼親暱呢?

    (10)

    青青拿了一本黑色的精裝的書來,水白髮現這書的封皮封底和側封都沒有字。青青把書翻開到一頁,攤開了放在膝蓋上,水白在書頁上發現一根頭髮,心想可能是青青的頭髮,剛剛落下去的。

    青青問:「水,你在這書裡發現什麼了?」

    水白說:「我沒細看上面的文字。」

    青青說:「與文字無關的。」

    水白說:「那是什麼?」

    青青用兩根手指輕輕捏起了那根頭髮說:「水,這是你的頭髮。」

    水白有點尷尬地笑笑說:「我還以為是你的頭髮。」

    青青說:「難道你連自己都認不出來嗎?我的頭髮怎會是這個樣子呢?」

    水白認真地看了看青青的頭髮,烏黑發亮的,水白又用手去摸,髮絲比較粗,但還柔軟。

    青青說:「只有你才有這麼纖細的頭髮,而且是淡褐色的。我看到這頭髮,就好比看到你了。」

    水白有點吃驚,說:「怎麼可能呢?一根頭髮算什麼,落掉就沒有了,而且不斷地有新的長出來。」

    青青說:「你若把它看成是你身外的桌子凳子之類的東西,它對你自然沒什麼。但其實它是比衣服與你更接近的。我在你的襯衣聞到你的氣息,但看著這根頭髮,我就看見你了。」

    青青把頭髮重新放回書頁,把書合上,那黑色的封皮在她的手下顯得越發詭秘。水白想起在島上看見的那個梳發的婦女,驀然想到點什麼,就問青青:「你說頭髮對人究竟有何用呢?」青青說:「毛髮使人柔軟和隱秘。」

    水白想到恐怖片裡的女鬼一般都是披散著長長的頭髮,而且把自己的臉都遮住了。又想到有專門甩頭髮的舞蹈,又想到古時候的人幾乎不剪頭髮的,只是把頭髮擰成長辮或者盤在頭頂。

    青青大概覺察到了水白在發呆,就用胳膊碰碰她說:「想什麼呢?」

    水白回過神來說:「哦,沒想什麼。」

    青青笑著說:「你肯定在想什麼,眼睛骨碌骨碌地轉著。」

    水白被她說得有點不好意思,就說:「我只是覺得頭髮對人比較奇怪。」

    青青說:「那是因為你遠離它了,所以你會覺得它奇怪。」

    青青這麼一說,水白又有點懵了。水白想站起來踱踱步,這樣有助思考,但這樣莫名其妙地突然站起來,青青肯定會覺得奇怪,所以只好忍著。

    這時候艾子跑進房間來,嘴裡啃著一片西瓜,另一隻手還拿著一片。艾子把一片西瓜遞給青青,青青說:「給姐姐吃。」艾子執拗著就要給母親。青青就接過來,然後要遞到水白手裡,不想水白還沒接過來,艾子一個劈手,就把西瓜打翻在地了。

    青青倒沒有生氣,只是說:「艾子你不能這麼調皮。」水白倒是感覺自己對艾子有點生氣,但也不好表現出來的。

    (11)

    晚上水白沒有回自己的宿舍,水白心裡其實不願意在青青家裡留宿的,青青說:「我這裡房間多得是,你若想住這一間,你就住這,不願意的話還可以到別的房間看看。」水白說:「實在不好意思打攪你,我想我還是回去的好。」青青說:「你這麼客氣我不喜歡。你住我家,明天我們可以一起去爬山。」水白覺得再推辭下去就顯得自己不禮貌了,水白說:「那我就睡這沙發床吧。」

    臨睡的時候,水白去了一趟廁所。客廳很昏暗,水白想起青青說她這裡的房間多得是,水白忍不住眼睛在客廳裡掃視一圈,感覺也有很多門在黑暗中,只是不知青青在那一道門裡邊,艾子又在那一道門裡邊。

    水白把房間的門輕輕關好,諾大一個空間裡就剩水白一個人了。水白看看沙發床,又看看黑色的梳妝台,感覺自己似乎面臨兩種誘惑。但水白幾乎想也沒想,就直接向梳妝台走去。她在軟椅上坐下來,就看見了橢圓型的鏡子中的自己,不禁有點吃驚。

    水白其實每天都會在鏡子裡面對自己的,但現在面對這扇梳妝鏡的水白似乎已不是平常的水白。水白看見鏡子中的那個人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又放下了。過一會兒鏡子中那個人拿起了梳子開始梳頭髮,而且把頭髮都梳到前面來,遮住了半邊臉。水白看著梳子在頭髮上不斷地上上下下運動,水白想,頭髮已經很齊整了,為什麼梳子還在不停地梳。

    水白猛然醒悟過來,恍然覺得這是不是青青故意安排的,青青就想把自己安置到這樣一個房間裡。水白環顧四周,心想說不定什麼地方有攝像頭此時正窺探著自己的一舉一動,但除了天花板上花環狀的白燈,牆壁上什麼也沒有。水白又站起來走到門邊,門上也沒有窺孔。水白很想開了門看看,又覺得不妥,而且心裡也有點害怕。

    水白又重新坐回梳妝台,這一次她認真地看了梳妝台上擺放的各樣化妝用具,大部分自己都是用過的,也有不知道怎麼用的。

    水白看了看鏡中的自己,似乎熟悉了些。然後她開始給自己化妝,從眉毛開始到眼睛到嘴唇,幾乎把梳妝台上的所有化妝用具都用了一遍。她站起來遠遠地看了一下效果,感覺著遠看比近看美,可是近看的時候,又發現比遠看臉上顯得光亮得多。

    水白正著身子看,又側了臉看,她想挑剔一下自己,又似乎沒什麼可挑剔的。水白想每個人對於自己大概都是如此,無論怎麼醜陋的,也能在鏡子裡發現自己其實也有美麗的時候。

    水白在軟皮的凳子上安安靜靜地坐著,就那樣看著鏡子中的人,像看一道風景一樣,所不同的是,水白專注的看與這道風景本身的美麗與否無關。

    後來水白覺得疲憊了,就在沙發床上躺下睡著了,房間裡的燈應該是一夜開著的。那鏡子裡的人似乎也還是一夜都在,濃濃的妝,眼睛炯炯地。

    (12)

    第二天水白起來打開門到了客廳,青青和艾子都起來了,青青正在忙著擺放碗筷,早飯都做好了。青青一看見水白,臉上就起了微笑說:「昨晚睡得好麼?」說著又走到水白身邊摟著水白的腰在她臉上親了一下。

    水白感覺迷迷糊糊地好像還沒完全醒過來,又有點覺得不好意思。青青說:「快去洗臉吧,等你吃飯。」水白就轉身向洗手間走去,走進了才發現艾子不知什麼時候已跑到洗手間門口,岔開雙腿和雙手把門口擋住。

    水白說:「艾子,你要做什麼,讓我進去洗臉。」

    艾子翻著白眼仰著頭看著天花板,水白又說:「艾子乖,讓姐姐進去。」艾子低頭就朝水白呸了一聲,水白以為她又要吐口水了,閃了一下身,艾子卻沒有吐出口水來。

    青青聽見聲音過來了,拉了艾子的胳膊說:「又搗鼓姐姐了,乖,坐飯桌邊去,一會兒吃飯了。」艾子一甩母親的手很快跑開了。青青又摟摟水白的肩說:「快去,等你出來。」水白諾諾地不知該說什麼,只是覺得很不習慣青青這樣的柔情蜜意。

    把洗手間的門關了,水白才猛然想起自己昨晚化的妝還沒卸掉,她一下撲到洗手池邊,鏡子裡的水白一點化過妝的痕跡都沒有,全然就是平常的素面朝天的水白。水白努力地回想昨晚睡前的那一斷時間,感覺自己好像沒有卸妝就困得躺下的。水白想了好一會兒,覺得越想越複雜,懷疑自己是做夢了。

    洗簌完出了洗手間,青青拍拍自己身邊的凳子說:「快過來吃飯。」青青看起來心情很好,水白感覺她看到自己眼睛就發亮,整個人也隨之精神洋溢。水白不由得感到隱隱的慚愧,因為她明白自己對青青不可能有這樣的深情。

    稀飯也都已經盛好了,青青用乾淨的筷子給水白夾了干魚片,不過很快艾子的筷子就伸過來把水白碗裡的魚片夾走了。青青柔聲看著艾子說:「艾子不許這樣對姐姐。」其實青青已經給艾子的碗裡夾了各樣菜了。

    水白倒覺得過意不去,說:「我自己來吧。」

    青青說:「這魚片國內買不到的,聽說滋陰補陽,你多吃點。」說著又重新夾了幾片到水白的碗裡。水白說:「夠了,我自己來,你也吃。」

    水白扒拉了幾口,不經意抬頭,發現青青正看著自己微笑。青青說:「好久沒有吃過這樣的飯了,看著你吃就覺得很滿足。」水白懷疑青青的丈夫大概不常回家,難得有享受天倫之樂的機會,所以現在看著一個陌生人吃飯都覺得滿足。

    水白自己感覺臉紅了一陣又一陣,又想到這樣紅著被青青看了去,更是覺得羞愧難當。青青似乎倒不覺得異樣,除了給艾子夾菜,就是微笑著眼睛閃閃發亮地看著水白吃。水白想起自己的初戀的時候,跟喜歡的那個男孩子一起出去吃飯,臉似乎也是這樣一陣紅一陣的。但那時臉紅是因為自己喜歡那個男孩子,害怕自己出醜,在青青面前臉紅卻完全是另一回事。

    (13)

    下午爬山,艾子在前面,青青拉著水白的手緩緩跟在後面。兩個人閒閒地說一些話,但即使兩個人都不說話的時候,青青也不時轉頭看水白,眼睛盈盈的,旁若無物。水白還是覺得自己不能習慣青青這樣的親暱,盡力不去接青青的目光。有時候青青走累了,會停下腳步,水白也停下腳步,青青攬著水白的肩,用手去拂水白垂在眼前的頭髮,水白低著眉眼,不敢看她。

    青青說:「怎麼不看我呢?」臉上淺笑著。

    水白臉紅紅地轉過頭去。

    青青說:「你真是很害羞的孩子呢。」

    水白說:「我不是孩子。」

    青青說:「在我心裡就是孩子了。」

    爬了一些時候,青青說累了,就在路邊的亭子坐下來。亭子中間有一根碗大的木頭柱子,艾子一隻手拉在柱子上,繞著柱子不停地轉,轉了十幾圈了,也不停下來,看得水白都暈了。水白說:「艾子,你不暈麼,快停下歇歇。」艾子還是那樣轉著,似乎也沒聽見水白的叫聲。

    青青說:「山上的空氣就是好。」

    水白附和道:「是不錯。」

    水白驀然想起一個問題來,跟青青說:「前幾天有個男同學跟我說,她女朋友性冷淡,不知道該怎麼辦好。」青青哦一聲說:「有這麼回事?」水白說:「是。」

    青青說:「水,你相信有真正性冷淡的女人麼?」

    水白說:「大概有吧,因為身體或心理的障礙。」

    青青說:「水,沒有真正性冷淡的女人,只有深藏的未被挑逗的激情。」

    水白想了一會兒說:「怎麼解釋?」

    青青說:「好比地底的水,有些從石縫裡流出,有些並沒有流出來,人們就說可能是因為碰到了阻礙或者那個地方沒有水。其實水無處不在,只是還沒有讓我們看見。」

    青青又說:「就拿我來說,只要你看著我,我可以為你做任何事情,倘若我現在還沒有做什麼,那是因為你還沒有看著我。」

    水白說:「怎麼會呢?」

    水白說怎麼會的時候,自己也覺得這樣的話有點含糊,究竟是指青青怎麼會為自己做任何事情呢,還是說自己怎麼會沒有看著青青,水白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指的是那層意思。

    水白問青青:「你為什麼可以為我做任何事情呢?」

    青青看著水白說:「因為你看著我呀,對於我來說,你看著我就足夠了,但有些人,她們可能覺得光看著她們是不夠的,還需要做別的事情。」

    水白還是有點疑惑,但似乎也明白了些。水白倒是覺得,其實自己也不用怎麼看著青青,青青就可以做任何事情。水白想起小孩子,可以不管大人是不是在留心他,也可以玩得很開心,但青青自然跟小孩子不同。

    (14)

    臨別的時候,青青拉著水白的手問:「什麼時候來看我?」水白支吾著不知怎麼回答,青青又說:「要給我打電話。」水白說:「會的。」水白轉身要走,青青又拉住她說:「等等。」水白站在原地,青青說:「你衣服上有根頭髮,好了,走吧。」水白忍不住說:「謝謝。」青青拍拍水白的臉頰說:「不許說這樣的話。」水白臉又紅了。

    回到家,水白第一個衝到洗澡間,洗了澡,換了衣服,她感覺自己從很遠的地方歸來,風塵僕僕。直到把換下的衣服都洗了,水白才放心地在凳子上坐下來。水白隨手拿了一本雜誌翻開,一眼就看見一張大大的攝影作品,照片是在街頭拍的,是一個低頭理著自己貨物在路邊擺攤的人。照片看起來很寧靜,或者說大街的喧鬧跟這個低頭的做小買賣的商人沒有關係,沒有眼光注意到商人此時的動作。

    水白撥了青青的電話。青青接起電話說:「我剛才正想著什麼時候我才能不被你看見。」水白不由愣了一下,水白說:「我現在不就看不見你麼?」青青說:「你以為你看不見,其實你的眼睛已經在我心裡了。」

    水白看著手裡的那幅攝影作品說:「我也正想問你一個問題,你說一個人有眼睛看著跟沒有眼睛看著有什麼區別呢?」青青說:「人只有兩種狀態,要不暫時忘卻那看著自己的眼睛,要不迎接著那看著自己的眼睛。」水白說:「那有什麼區別呢?」青青說:「可以說沒有區別,只是對那看的眼睛有無自覺意識罷了,但人是要被看著的。」

    水白心裡想說:「我倒不覺得自己有被誰看著。」不過她又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自己看著鏡子中的那個人,水白就沒說了。

    水白對青青說:「我對你瞭解不多,你對我也瞭解不多,我們其實彼此都還很陌生,我不明白你為什麼可以對我這麼親暱。」

    青青低低地笑了一聲說:「你覺得愛一個人非得要彼此瞭解很深很透徹嗎?」

    水白說:「按理說瞭解一個人越多,愛得也越深。」

    青青說:「愛首先是感覺,其次才是關係。但在你心裡,愛首先是關係,其次才是自己的感覺。」

    水白一時想不起該說什麼,青青又說:「你什麼時候能來看我呢?」

    水白說:「大概要過一些時候,這幾個星期都沒有空。」

    青青說:「我會想你的,你也要想我。」

    水白說:「應該會吧。」

    這時電話裡有砰的一聲,好像是青青旁邊的凳子倒地上了。只聽青青遠離了話筒說:「艾子,你又調皮了。」不過很快青青又對準了話筒對水白說:「我希望你早點來。」水白說:「盡量吧。」青青又說:「我現在晚上睡覺的時候抱著枕頭,感覺是抱著你,反正你離我不遠。」

    水白支支吾吾地又不知道說什麼,轉念一想,也許青青也並不需要自己說什麼,她說了,而水白也聽見了,這就足夠了。快放下電話的時候,青青說:「水,你告訴我一個你從沒告訴過別人的秘密吧。」水白想了想說:「我在7歲的時候把死去的家狗埋梨樹下了,家裡人只知道狗死了,卻一直找不到屍體。」

    (15)

    幾個星期之後,水白又到江邊的那個小島辦差,她又走了上次看見梳發女子的那條路,但這一次在那石階上一個人也沒有。水白在島上唯一的一所小學門口經過,學校門前的石板空地上,有小學生在踢足球,水白經過的時候光看著那個被踢來踢去的足球,感覺它隨時可能擊中自己。

    辦完公事,水白決定不走原路回去,而是走了另外一條比較僻靜的路,因為島很小,水白不擔心會迷路,反正總是能找到橋回陸地的。水白一路只仰臉看著路兩邊高大的樹木,一不留神,她發現自己又回到了島上唯一的一所小學校門口。校門前的石板地上竟然一個人沒有,剛才那些熱鬧地踢著足球的小學生已經無影無蹤。水白猜想大概上課了吧。

    水白在校門口石板空地上的一個石墩上坐了一會兒,也沒見到一個人經過。她看看四周,發現自己四圍有通向四面的路,水白想是否島上的每一條小巷最終都通向這所小學校。

    晚上臨睡前,水白給青青打了個電話。水白聽見那邊電話接起來了,卻許久沒有聲音。水白又喂了一聲,話筒裡又安靜了一會兒,然後水白聽見青青的聲音:「你不說話我也知道是你,而我不出聲,你卻不知道是我。」水白含糊地說:「我沒有你那樣的直覺。」青青說:「與直覺無關,不過是盼望的心的敏感而已。」水白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週末我去看你。」青青說:「好,你來。」

    距離週末還有幾天,水白先去修理頭髮。水白的頭髮已經及肩了,水白對理髮師說:「不要剪斷,末端修整一下就可以了。」理髮師說:「小姐的頭髮不錯,好好護理可以很漂亮的。」水白閉著眼睛沒看鏡子中的自己,也沒回答理髮師。對水白來說,只要保持頭髮乾淨和柔順,出門就沒問題。

    修了頭髮,水白又去百貨女衣層轉了一圈,買了一件針織上衣和一條杏色的紗裙。水白想這樣應該足夠了。

    一切準備好了,水白出了門,在公交站台等車的時候,水白突然想起自己還穿著休閒時穿的平底鞋。水白立即掉頭回到自己住的地方換了一雙尖底的高跟鞋,鞋跟很細,水白在鞋跟加了軟墊,這樣走在水泥地上,就不會有清脆的踢嗒聲了。

    在公交車上坐著的時候,水白想自己是否太把這樣的一次見面當回事了,彷彿是一次鄭重的與男友的約會。但激動的心情是沒有,水白看著公交車上上下下的男女,看男的時候,水白光看他們穿著的上衣衣領,看女的時候,水白注意著她們的手腕有否帶好看的手鏈。

    快下車的時候,公交車上來一個穿黃色體恤的男人,水白髮現這個男人一看見她,就一直盯著她,並朝她走過來。水白也看著他,感覺似乎面善,水白努力回想是否跟這個男人認識,不過腦子裡一點印象沒有,她還是看著他,等他過來與自己相認。黃色體恤的男人看著她走到她面前,然後從她身邊過去。

    水白沒有掉頭再看她,並且相信這個黃色體恤的男人也不會再轉頭看她。水白把眼睛轉向窗外,看見一個站在馬路邊搔首弄姿的女子,黃色的鮮亮的頭髮,捲曲的,披散在兩肩。水白看見這個女子旁邊還有一個小男孩在玩手中的玩具車,似乎是這女子的孩子,似乎又不是。

    (16)

    下了公共汽車,水白幾乎沒怎麼留心自己的腳步,就到了青青的家。在樓梯拐彎的地方,水白就看見了青青家的防盜門開著,裡面的一道木門則虛掩著。水白覺得有點奇怪,心想是不是青青已經等著自己來了。

    水白摁了一下門鈴,等了好些時候,也沒人出來,水白又用手指敲敲木門,又等了一會兒,還是沒人出來開門。水白想青青和艾子是否都在自己的房間裡,所以聽不見門鈴和敲門聲。水白猶豫了一下,還是輕輕推開門,走了進去。

    客廳的燈亮著,沒有人。水白叫了一聲:「青青。」沒有人應,水白又叫了一聲:「艾子。」還是沒人應。客廳甚至還有點回音。水白髮現,客廳通向其他四個房間的門只有一道是開著的,就在自己左邊,也就是水白住過的那個房間,其他三道門都緊緊關閉。

    水白一轉彎,就進了燈火通明的自己住過的那個房間。一進門,水白就在與自己面對的牆上看見了自己,不由得停下腳步。房間裡空空蕩蕩,什麼也沒有,三面牆上都安裝了高高的鏡子,水白往左邊看,看見了孤立地站著的自己,往右邊看,也是有著迷茫的神色的自己,往前看,還是自己。

    水白站在原地一動不敢動,想趕快退出這個房間,感覺雙腳鉛塊似的沉重。就在這時,門口有響聲,是青青和艾子回來了。水白一個踉蹌出了房間,與進來的艾子撞個正著。水白連聲道歉:「對不起,對不起。」艾子一個甩手,就把手裡正吃著的冰激凌扔到水白的臉上。

    只聽青青說:「艾子,怎麼又欺負姐姐。」水白一邊用手擦臉上的奶油,一邊看著青青尷尬地笑著說:「我以為你們在家,所以就進來了。」青青說:「我和艾子出去買點東西,門是特意為你開的。」

    不過一會兒,青青已經拿了毛巾出來,給水白擦臉上和胸前的冰激凌,艾子則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打開了電視看。

    青青說:「每次你來,艾子都搗蛋,我道歉。」說著在水白臉頰上親了一下。水白連忙說:「沒什麼,小孩子愛玩而已。」青青說:「水今天看起來很漂亮呢。」水白不好意思地低頭,青青又用手托起她的下頜來看,水白更難為情了,青青說:「你這害羞的,好像從來不敢看自己。」

    青青拉了水白的手把她引到電視機前的沙發坐下,青青對艾子說:「陪姐姐看會兒電視。」說完她進廚房去了。艾子原本一直沒看水白一眼的,青青轉身走後,艾子轉臉狠狠白了一眼水白,水白沒有理會她的白眼,溫和地說:「艾子喜歡看什麼節目呢?」

    艾子眼睛盯著電視沒有說話,一隻手拿著電視遙控器,看一會兒舉著遙控器對準電視機換一個頻道,同時微微側臉白一眼水白,就這樣看著換了好幾個頻道,水白被她白眼看得漸漸地覺得心裡很窩火,想站起來找青青去,青青已經端著兩盤水果從廚房出來了,水白只好又重新在沙發坐下。

    (17)

    水白問青青:「你那房間怎麼又改樣了呢?」青青把一片西瓜片送進嘴裡,咀嚼著微笑說:「喜歡嗎?我現在把它作健身房了。」青青把手中的牙籤放下,拉住水白的手說:「來,我帶你去看看。」

    水白坐著沒動,水白推辭道:「我看過了。」青青眼睛看進水白的眼睛裡去說:「怎麼,你害怕了?」水白趕忙分辯說:「沒,怎麼會害怕呢。」青青笑著說:「那就是了,來,隨我來。」水白只好起身跟在青青身後進了那間屋子。

    青青說:「你看,只要我們不掉頭退出這個房間,我們無論走向哪裡,其實都在走向我們自己。」水白極力低頭不看鏡子。青青也察覺了,青青伸一根手指把水白的頭提起來說:「看啊,你害怕你自己麼?」

    水白強撐著抬起眼睛,但她也只看著鏡子中的青青,而不是自己。青青看著鏡子中的水白說:「別看我,看你自己。」這一說又把水白的頭說低下去了。

    青青說:「我帶你跳舞吧。」青青一手攬了水白的腰,水白遲疑著把左手攀在青青的肩上。沒有音樂,但兩人配合的很是默契,讓水白都覺得奇怪。水白的頭貼著青青的肩,眼睛看著鏡子中青青的背影,但慢慢的,她也看見了自己。

    舞步不知什麼時候有慢四轉成了中三,水白只看見自己在不停地旋轉,她已經很清晰地看著鏡子中的那個人了,頭微微地後仰,一隻手在青青的手裡,一隻手柔軟地搭在青青的肩上。迷糊中,水白感覺那個人似乎已經飄起來了,像不著地的落葉一樣。

    水白聽見青青說:「你以為你看見的不是你自己麼,她就是你,或者你的影子。」水白說:「我不覺得她就是我。」青青說:「水,你為什麼不願意她是你呢?」水白僵住了,不知怎麼回答。

    青青要送水白下樓,水白堅持不讓她送,水白說:「我自己回去就是了,免得一會兒你還要爬樓梯。」青青說:「我樂意送你,你最好不要拒絕。」水白就不再說什麼了。

    水白雙手提著裙子,怕自己腳踩了裙角摔倒,青青則一手摟著水白的腰。青青說:「水,這以後的日子恐怕會更想念你。」水白說:「為什麼?」青青說:「因為你離我更近了。」水白不是很明白,但又覺得再問也沒有意思,就說:「我還會來看你的。」

    已經走下了樓梯,水白心裡起了疑問,對青青說:「你說鏡子是什麼呢?」青青伸手把水白的頭髮撥拉一下說:「沒有什麼,我們需要的一種意境而已。」水白看著遠處的花叢裡有一隻貓一閃身就不見了,心想這大晚上的,應該是只野貓吧。

    青青把水白一直送到馬路邊,看著水白上了的士車,水白頭從車窗探出來說:「青青,你回去吧。」青青站在原地看著水白微笑。的士車已經開動了,水白突然又想起什麼,提高聲音問青青:「青青你說房間是什麼?」青青還是那樣矗立著,白色的連衣裙被風吹亂了。青青沉穩的聲音說:「各自睡榻或者墳墓吧。」

    (18)

    週末在街上逛著的時候,水白突然想給青青打個電話。水白拐進一條車輛和行人稀少的街道,手機撥了青青家裡的電話。接電話的是個男的,聲音很粗,水白有點發愣,壓根沒想到會是個男的。

    水白說:「請問青青在嗎?」那邊那個說:「青青,沒有這個人。」說完電話很響的掛斷了。水白有點迷糊,再仔細看看電話本裡記著的青青的電話,沒有撥錯號碼,水白又撥了一次。這一次是一個女的,她說:「青青,我們家沒有人叫這個名字。」水白慌慌地把電話掛了。她想起青青是有手機的,於是找到她的手機號碼,打了過去,很快水白聽到有機械的女聲說:「此電話號碼已暫停使用。」

    水白還是覺得不甘心,心想一個人怎麼可能消失得這麼快呢。她攔了一輛的士前往青青的家。下了車,水白覺得即使自己閉著眼睛,也還能找到青青的家,她一路半跑著上了樓,在青青家門口的時候,水白稍微站著緩了緩氣,然後摁了門鈴。

    幾分鐘後,有人來開門,是個年輕的女子,棕色的卷髮,很長,垂在兩肩和胸前。她很有禮貌地問:「請問你找誰?」水白心突突地跳著,自己也不明白緊張什麼。水白說:「上個星期這房子住的是名叫青青的女人,請問你認識她嗎?」年輕的女子愣了一下,然後回過神來似的說:「哦,你可能找房子以前的主人,抱歉,我昨天才搬來住。」水白還想再問,但看女子迷茫的樣子,水白只好說:「對不起,打攪你了。」

    水白也沒有興致再逛街了,直接坐公交車回了家。一到家,水白先站在鏡子前面,仔細地看了看自己的神色,臉有點紅潤,眼睛也還是有神的,但水白還是不免懷疑自己是不是什麼地方出問題了。

    在房間裡走了幾圈,水白猛然想起衣櫃裡自己那件被青青摟抱了一個月的襯衣,她打開衣櫃把襯衣從衣架上取下來,放在鼻子底下聞了聞,茉莉的香味還隱隱約約地在,但聞久了,水白又懷疑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

    她抱著襯衣在沙發坐下,想不出個頭緒來,覺得一個人莫名其妙地出現了,然後又莫名其妙地消失,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不知該如何想起。水白腦海裡飄過蠟燭圍著的粉紅的床,黑色的梳妝台和三面鏡子的空蕩蕩的屋子,除了這些似乎就什麼也沒有了。

    有好長一段時間,那件襯衣被水白放在自己睡的被窩裡,因為冬天已經來臨,水白也懶得把它取出來重新放進衣櫃。茉莉香味應該是沒有了,但水白還是恍惚聞著了那衣服裡不屬於自己的氣息。

    大概一個月之後,水白接到一個電話,一聽見聲音水白的心就狂跳起來,是青青。還是那麼柔和的聲音,彷彿在另一個世界裡,青青說:「水,想我了嗎?」水白說:「你現在在哪裡?」青青說:「我在國外,大概很長時間都看不到你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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